成婚后的日子不比之前。
谢溶溶先头在敬府的那几年,即便是私下里三房各有各的活法儿,在外上到人情往来、宴宾待客这等阖府参与的大事,下到采买备办、分配月例这般细枝末节,总是要有人领头制定规矩,把银两账本握在手里,此所谓掌后宅生杀大权。平眼看去周围,无不是嫡出的媳妇担此重任。是以长久来,未出阁的小姐要学着治家,进了门的新妇盼着管家,若非如此,那真是平日里说话做事都要矮上一截。
像他俩这样既无父母长辈在身边指点侍奉,又没有兄弟妯娌朝夕相处,关起门来自己当家做主的新婚夫妇在贵胄云集的京城实在少见。
好在谢夫人早有预盼,遣了身边服侍多年的方嬷嬷随她一起回京,说好三个月,一日不多呆,一日不提前。这话当着燕回的面说出口,谢夫人眼睛一眨不眨窥他反应,见他捧着茶杯又去看谢溶溶,面色不露,转过身笑得连嘴角都绷不住。
昨日归家时辰已晚,匆匆洗漱填了点肚子,和银环没说多会儿话,困劲卷土重来。谢溶溶先还等他回来当面亲自道声谢,又一时觉得太过生分客气,怎么都拿捏不好分寸。靠在床头想着想着,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。
燕回回家一看,新夫人脑袋歪在大红莲花枕面上睡得沉沉,如瀑长发婉伸在侧,似是一匹染色均匀的墨色绸缎。她把被子压在颌下,羽睫颤颤,不见转眄流Jing,只露出一张腮凝新荔般的小脸,十分惹人怜爱。
他坐在床边怎么都看不够,想伸手小心翼翼地探一探,又怕惊醒了那双不含情的杏眼。听苁枝说她好像很高兴,他也恍惚在这副睡脸上看到了笑意。
余光见门外人影闪过,燕回抬手放下金钩上的床帘,隔绝一室澄亮的流灯。他放缓脚步走去外间,原来是银环垫脚张望,便低声问她出了何事。
银环是经过他俩之间那些旧事的,哪怕谢溶溶如今八抬大轿地嫁了进来,燕回也算名义上的主子,可心里存着的秘密如鲠在喉,始终令她难以坦诚相待。尤其听到身边不管是老爷夫人,还是仆从外人,话里话外无非是感叹谢溶溶好命,这样一桩多少人求不来的婚事,竟轻易落到她头上。这风光如两轮金乌夺目逼人,足矣掩盖所有的不堪和苦楚。
她沉沉低下头去,语气格外恭谨,世子要用些宵夜?厨房里有熬煮过的鸡汤,夫人叮嘱留一份馄饨,您要用了,我现就吩咐下去。
燕回盯着她那紧绷的颈骨,竟然意外领悟了她们主仆之间的默契那股在面对自己时,彼此心知肚明的刻意与生疏。
他自知不可Cao之过急,也没有立场得寸进尺。曾以为那追逐在她身后遥遥祈望的距离能随着一旨姻缘填平沟壑,可惜此消彼长,换来的是一场以妥协为名的倒退。
他得学着从这些微薄的琐事中汲取甜蜜,雷霆雨露俱是天恩,海枯石烂总有尽头。
燕回深吸一口气,笑道,那就劳烦了。夫人的心意,我是最珍惜不过。
第二日一早,谢溶溶揉着肚子睁眼,没等迷蒙劲过去,冷不丁听见一声轻快的语调,把她吓了一跳,
怎么不多睡会儿?午间宫里来人送仪服,估计要累一整晚。
床幔挂起半扇,从回纹棂花窗子外透进霭霭薄光,悉数被那一团深青隐在身后,他侧头笑望过来,半边侧脸笼上一层雾色,当真担得起一句风姿猗猗,容色秀逸。
谢溶溶那点残余的困意被他这幅美人衣冠图逼散得无影无踪,无声叹了口气,心想杨裳倒是有句话没说错,世人趋吉避凶、好美恶丑是本能,她也不能免俗。眨眨眼睛,见他身后衣领不齐,侧起身子招了招手,
近些。
燕回从善如流,屈下身子由着她贴在床边替自己整理衣襟。
怎不叫苗子清伺候?
遣他去套马了。再说你还睡着,不好喊他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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